短篇銀妙3─每個人生的導師都是死在沙灘上的前浪

民智未開的時候,你覺得人會用什麼方式解釋自己無法明辨的現象?大概就是神或是惡鬼之類的吧。活在自己的認知中,不曾懷疑過自己之外的可能性,這就是人類和千萬種生物一樣不自視的盲點。同樣的膚色、同樣的髮色;同樣的語言、同樣的信仰,一個個的『同』就是一個個的『不同』,說來可笑,人類就這樣用『同』的界線把自己逼入死角。

這個道理從大局來看,是江戶被遠從宇宙另一端而來的戌威族砲轟,無奈之下只能屈辱地開港通商,讓有著高科技的天人為所欲為。

從單一事件或是單一個人來看,在一個連國家領導人的名子都不太為人所知的小村子裡,出現了所謂的惡魔。

這個孩子打從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與眾不同。爹娘相繼發生意外而死之後,枷鎖就已經牢牢地銬住他的一切,時光荏苒,但少年卻沒有獲得半點所謂成長的喜悅。

紅眼銀髮,這對一個思想保守至極的村子來說是天大的災難。對於少年來說,成長所得到的東西便是從『嫌疑犯』變成了『死刑犯』。

孩子們之間嘲笑彼此的長相是司空見慣的,但是當這迂腐傳染到大人身上的時候,那便不再天真可愛了。

「這個孩子絕對是災難之子!」

村子裡的老女巫煞有介事地對著全村的人說道,語氣中不乏猙獰跟憤怒。說坦白的,這些不過是村民之間『殺掉那個紅眼銀髮的小鬼』的想法就地合法化的過程罷了,簡直是比台灣的立法院拳武行事件還要笑掉他人大牙。

但這就是人類,當你掛著『正常』、『秩序』或者是『正義』的時候,你便到達了腐敗的巔峰。幕府如此、一村子的村民也是如此。

少年當然知道大事不妙了,被隔壁如胖虎般存在的小鬼毆打、丟石頭、嘲笑辱罵......等事件突然間變得微不足道。並不是他不在意、並不是他寬宏大量、並不是他沒有難過地獨自啜泣。

而是因為,對於死亡的恐懼蓋過了那一切。

“會死!”

大口喘著氣,喉嚨因為冷冽的空氣而刺痛著,失去知覺的雙腳因為害怕而顫抖,但也被那如影隨形的害怕推向前方。

「他就在前面!」來自後方,充滿敵意的聲音響遍山谷。

腳步聲之間的追逐戰看來是會繼續下去,但銀髮少年卻義無反顧地停下腳步。他厭倦了,自己的出生、自己這幾年來的生活,那是既短暫又不快樂的代名詞。

他看到終點了,前方,黑暗中搖曳的簇簇火炬,金屬之間殺氣騰騰的摩擦聲,由前而後像骨牌一樣,腳步聲紊亂地停了下來,接著便是包在死神的邀請函中的禮物,靜默。

到這一刻少年便後悔了,他的心確實有所覺悟,但有一股更原始的慾望正慢慢奪去這個身體的掌控權。

一個雄壯的中年男子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讓人不禁聯想,究竟是何等兇猛的野獸才會需要這個男人出馬?

拿著武士刀,男人虎背熊腰、正氣凜然的模樣讓人看出了他高於他人的身分地位,只不過爛果子就算外表漂亮,終究是顆讓人作嘔的爛果子。

「武士道就是知死之道,你是男人應該也有所覺悟吧?」寶刀出鞘,銀亮的劍身上映照著醜陋的臉孔。

「死就是你的任務。」向前踏了一歩,男子警戒的模樣說明他清楚人性,困獸之鬥雖然無用,但絕對會對自己造成威脅。

所有人沉默地看著兩人之間不夠格稱為決鬥的決鬥,一方面,虛偽且醜陋地安慰著自己的內心。至少人不是我殺的──如此想著,是說,用嘴巴殺人果然是不見血且兇殘的呢。

不見血嗎?你以為是在看普遍級小說阿?

「嗚阿阿阿阿阿阿!!」

那握著武士刀的右手,只是一瞬間,便消失於黑暗之中,昏暗中看不清楚顏色的液體如泉水般地噴灑著。比狼更迅速、比虎更兇猛的野獸,正是那個放棄求生的銀髮少年。

他是放棄求生了,但他曾經活著過嗎?這幾年來的生活是活著的人應該享受的嗎?他不知道,但至少他清楚自己現在得順從這股慾望。

奪下那把武士刀.......然後呢?──濺上血的左臉頰猙獰且令人畏懼,環視一周之後,銀髮少年笑了一笑。



有人說破壞是創造的前置作業,只可惜對少年來說,自己被破壞的內心又該如何重新創造?

停下不停揮動的武士刀,那是在某人死前尖銳的叫聲迴響在腦中的數十次之後。只是短短一夜,少年目睹了整個村莊的人的『死』,很純粹地被以非人方式奪去生命的肉塊已經失去存在意義,也同時剝奪了他的內在。

這一次,他連喚起那股慾望的能力都沒有了。『我殺了人』之類的自我認知也消失無蹤,甚至連質疑自己是否存在都辦不到。

他嚇傻了,近乎失去思考能力的他和地上的肉團沒兩樣,恐懼和認知外的事物讓他成了沒有靈魂的空殼,白話一點,他只是在浪費每一口吸進去的氧氣。

這是吉田松陽從血海所未染紅的草地上所眺望到的,純粹的鮮紅上方,緊緊將身體依靠在武士刀上的銀髮少年因夜的寒冷而發抖。

「看樣子似乎很冷呢......。」松陽無預警地打了個冷顫,之後一臉晦氣地說道「早知道就不要一早起床就吃聖代了...對肚子也不太好。」

自嘲一番之後,松陽拿著吃到一半的巧克力聖代走進了紅色地獄。

那君臨這紅色領域的少年依舊沒有動靜,雙眼無神地睜開,但卻不曾注視於任何一方,反而是有種將一切的光芒吸進去的深邃。如此想著,但松陽的腳步卻是從容。

蹲了下來,松陽十分勉強才讓銀髮少年的眼睛和自己對上,但終究是徒勞無功,少年的雙眼依舊無神。

其實也並非如此,至少銀髮少年的呼吸在一瞬間出現了紊亂。這種感覺到周遭環境的改變的本能是證明少年依然活著的證據。而現在松陽要做的,只是重新啟動靈魂罷了。

伸手要撫摸少年的頭,但孤獨的野獸立刻以武士刀回敬敵人。

而松陽則是用巧克力聖代擋住了那嗜血的武士刀,並且用一派輕鬆的表情對著驚訝的銀髮少年說道

「怎樣?這傢伙很厲害吧?」笑了笑,松陽將那雖然顫抖卻依舊緊握著武士刀的小手握住。

「已經結束了,要不要吃一口冰淇淋阿?不過上面的那顆櫻桃要留給我喔。」

頭微微一偏,那雙稚嫩的雙手小心翼翼地將巧克力聖代接了過來,一口送進去的,是冰淇淋的冰涼跟巧克力的濃郁香甜,其中催化出來的,是那如潰堤般源源不絕的兩道淚痕。

「好好吃......好甜......。」支支吾吾地說著,跟那眼淚縱橫的表情一樣,少年的內心被催化出了一件事,一種對自己所作所為的認知。

「喜歡嗎?果然沒有人會討厭甜食呢。」

「大叔.......對不起....我做錯事情了...。」小手捂住雙眼,少年用哽咽的聲音懺悔著。

「我還沒三十歲耶,竟然就被叫做大叔......。」無奈地嘆了口氣,松陽微笑地用溫暖的手臂將少年摟進胸懷。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嗚嗚...嗚阿阿阿──。」雙眼緊閉,少年努力隱藏的壓力轉換成嚎啕大哭,並且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

「別哭別哭。」當少年遵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是三個小時後的事情了。

「我說小弟弟阿,你有聽過『今昔物語』這本書嗎?」

搖了搖頭,少年雖然冷靜下來了,但大多數時間依然沉默。

「你聽好囉,人在覺悟到自己做錯事情的時候,就可以算是重新復活了。所以說現在的你已經不是那個過去的你了,你要有新的生日、新的名字。」

看著傻愣愣的少年,松陽繼續說道

「今天十月十號是我們相遇的日子,也是你重生的日子。至於名字......。」

視線不由自主地對焦於那頭蓬鬆的銀色天然捲髮,松陽笑了笑之後開心地說道

「就叫做坂田銀時吧,反正你的頭髮是銀色的。」像是酒後胡言亂語一般地說完,松陽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站起身來對著坐在地上的銀時伸出了那厚實的手掌。

「以後十月十號就是你的生日了,請多多指教囉,銀時。」

直到現在,那個背對著陽光的耀眼身影依舊烙印在銀時心中。


這底算是什麼?擅自闖進腦袋裡面的詭異夢境,現在又擅自消失的無影無蹤。這種稍縱即逝的失落感讓志村妙從酒意中慢慢醒了過來。

調整一下不整的衣衫,紊亂的瀏海因為汗珠而顯得閃亮,右眼因為頭痛緊閉著。果然喝太多了。──撫著發疼的額頭,阿妙如此想著的同時也確認了新八跟神樂難看的睡姿。

「真是的,那死天然捲怎麼未成年就讓他們喝冰火阿?」想想當初沒阻止銀時的自己也沒資格多說話,阿妙妥協地只吐槽了一句。說是這麼說,但村妙現在的確沒有多餘的心情去管其他的事情。

那個夢境,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是只要身為人類都會想要探究的問題。對於志村妙來說,有著更深一層的意義。

「怎麼都沒聽他提起過這段事情?」思考著,阿妙的心情有點低落、失望。自己到底在銀時心中是什麼地位?怎麼這種事情自己從未被告知呢?

是說,這件事情是真的嗎?

毫無根據地相信、然後又毫無根據地像個傻瓜一樣在這裡生悶氣,想不到十八歲的人竟然如同吵著要糖吃的小鬼一樣幼稚。

「可是感覺起來好真實......。阿阿阿!」抱頭大吼了幾聲,和服少女剛從醉意中清醒的腦袋像是沒有上油的引擎一樣空轉著,彷彿還發出咖哧咖哧的聲音。

「真是受夠了!想這麼多倒不如直接去找那傢伙問清楚!」果然直截了盪比較像我的風格,志村妙在心中自我肯定地說著。

再次環顧房間內,除了嘴裡還碎唸著阿通歌詞的新八、夢話中還嚷嚷著沒吃飽的神樂之外,那個應該喝得爛醉如泥的傢伙竟然連個影子都沒有。一想到這裡,阿妙的憤怒就將痛苦取而代之了。

坂田銀時罪狀之一,擅自放縱自己的回憶跑到本小姐的腦袋裡,造成本小姐的苦惱。

坂田銀時罪狀之二,不讓本小姐知道自己的過去,卻拼命想要了解他人的過去藉以幫助別人,真是個自虐的卑鄙小人。

坂田銀時罪狀之三,為什麼自己的生日宴會還有所保留?不是應該快快樂樂的享受嗎?

一邊在心理默念著的阿妙一邊怒火中燒地找著銀時,這個夜晚已經有些涼意,再加上皎潔如白雪的月光毫無保留地灑在空盪盪院子裡,讓人有說不出的孤獨之意。

但這院子並非一個人,雖然不是融入月光或環境中,靜靜地用小酒杯喝著酒的銀時倒是跟孤獨成了最佳拍檔。愣愣地看著那面向月光的背影,可以想像另一面的表情是多麼的無助且孤寂,也能想像他是多麼不願意讓別人看到這一面。

「簡直是個笨男人......。」露出了憂愁的表情,志村妙決定回房間裡拿件適合男生穿的外套。


「松陽老師!」滿臉不悅的桂小太郎以舉手來打斷正在唸著課文的松陽「銀時打鼾的聲音已經嚴重干擾到我了!」

聽到這裡,所有人的視線不又自主地集中到了那嘴邊還掛著一絲口水的銀髮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千夫所指的難受讓他醒過來,總之睡眼惺忪的銀時用煩悶的眼神看著一臉正經的桂小太郎。

「什麼我的鼾聲干擾你阿......我才想說你那一頭猥褻的假髮讓人看了就火大!」小學生機槍式的人身攻擊隨即發動。

「你有種再說一次試試看!我隨時都可以打電話跟我的律師討論怎麼告死你。」

「在那之前先把你的腦袋拔出來吹一吹吧,你這個腦袋比紅白機卡帶還古老的白痴假髮!」

這一句話可是真的踩到了桂小太郎的地雷。

「我不是假髮,是桂!還有我不准你侮辱紅白機。」

而這個場面也讓對課堂不感興趣的高衫晉助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噗哧!」憋了好久的高杉還是忍不住了,而自尊心一再被嘲笑的桂則是徹底發火了。

「我說你們不要吵架阿......。」說是這麼說,但此時才介入紛爭的松陽已經無關緊要了。

「不准笑!」抓起高杉的衣襟,桂用恐嚇的表情吼道。

「噗...噗哈哈哈哈!」但高杉則是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假髮你好白痴喔,你認真的模樣簡直是白痴到不行!」

「我不是假髮,是桂!」

「你就只會重複這句話阿?我看你不只是個假髮,連腦袋都是假的吧?」邊挖鼻孔邊嘲弄著桂的銀時顯得相當快樂。

「你這混帳捲毛胡說什麼阿阿阿阿!?」

眾人不敢置信地盯著桂,瘦小的他竟然將比自己略高一點的高杉高高舉起,然後在眾人搞不清楚狀況的同時將高杉朝著銀時丟了過去。

「我說你們三個就不能好好相處嗎?」不知道是太悠哉還是慢半拍,總之松陽的步調總是跟不上這三個鬧事的小鬼。

「好痛喔...死假髮!」

「你竟然敢這樣扔我!我絕對要你好看!」

「有種就來阿!你們這兩隻肉雞我一拳就擺平了!」

火花已經在三人之間點燃,變成大戰也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你說誰是肉雞!?這個黑髮的或許是,但我可是強到能用一根手指幹掉弗利沙喔。混帳!」

「你這捲毛找死阿!?我才是可以用一根手指就解決你啦!」

從二對一變成了三國鼎立,拳腳相向的三個人讓平靜溫馨的教室變成了飛砂走石的戰場。不但三人破壞了許多的公物,更讓松陽頭痛的是,其他小孩竟然也跟著打鬧起來,他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收留了一堆小恐怖份子。

「拜託你們給我安靜下來!」語畢,松陽便被厚厚的漢語字典的書角準確地打到眉間,當場血流如柱地昏了過去。

所謂對付小孩子最好的方法就是等到他餓著來求你原諒,雖然說昏了三小時的松楊本來沒這個打算,但總之陰錯陽差地,三個主謀的小鬼被單獨留在教室裡面約談。

「我說銀時阿,你真的不喜歡桂跟高杉嗎?」坐在小板凳上的松陽強忍著臉上的陣痛問道。但銀時則是一直行使自己的緘默權。

其實事實是明擺在眼前的,從出生到現在沒有被友善對待過的銀時,唯一能從經驗中獲得的相處模式就只有如此負面的行為,簡而言之,名為坂田銀時的小孩子已經不知道何謂友善相處。

「我說銀時阿.......。」

「松楊老師!」強行打斷松陽的發言,銀時一臉困惑且不悅地看著自己的老師說道

「我覺得老師說的話好矛盾,為什麼老師要照顧我們這些小鬼?又為什麼老師一定要我們好好相處?」

小小的身軀沒辦法一口起講完,銀時一臉屈辱地換氣之後用更大的音量說道「老師不是一直說什麼救國攘夷嗎?那又為什麼要把時間浪費在我們身上?」

竟然用小鬼來形容自己,真是有趣。──看著一臉認真的銀時,松陽對這個孩子的成熟感到些微的驚奇。

「聽好囉,銀時。」沒有表情地,老師蹲了下來對著學生說道

「如果銀時看道路上有個大叔只穿著沾著便便的內褲在街上亂走,你會怎麼想?」

「好噁心!」銀時對著松陽做了一個誇張的鬼臉。

「那麼,你會想要怎麼做?」

「對他大吼說『你這混帳給我把屁股擦乾淨!你當這裡是你家廁所阿!?』。」

「那銀時為什麼會要他這麼做?」

之前應答如流的銀時突然之間陷入了沉默,小小的眉頭頭一遭出現了皺紋,銀髮少年露出難得的思考模樣,有些嚴肅且讓人敬畏。

「因為很噁心,我看到他的便便就覺得噁心。」

「那今天如果你看到桂跟某個謎之大叔一起穿著沾有便便的內褲在街上走,你會有什麼反應?」

「喲,假髮。你們穿著情侶裝出來逛街阿?」

「正經一點!」說不上是生氣,但松陽用手只彈了銀時的額頭一下作為懲罰。

「我知道了啦!我會先叫桂那個白痴把屁股擦乾淨。」額頭上發疼的銀時不甘願地碎念著。

「這就對了,接下來的話你要聽清楚囉,銀時。」深吸一口氣,松陽用溫而不厲的口說道

「對老師來說,國家那些東西就跟那個謎之大叔一樣並不是最重要的,但如果今天這個謎之大叔做出了讓你們不舒服的事情,老師才要去改變他、阻止他。」

“你要記住,不論以後或是現在,一定要貫徹自己的意念,並且明白真正要保護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這句話,對於手上拿著羽絨外套的志村妙來說簡直是如雷貫耳般地清晰,腳步聲充滿了猶豫跟困惑,回想起那個詭異的夢境,儘管有些模糊不清,但阿妙依舊對著這一切感到無比的寒心。

「就這樣一直貫徹老師的想法嗎?那自己呢?」

看著月光下回頭看著自己的銀時,阿妙卻一直說不出這句話。她很清楚,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呢?貫徹父親守護道場跟武士道的信念至今,但其中又有多少部分是能坦然面對的?又有多少部分是欺瞞自我的?

銀時不也是嗎?從老師那裡借來的理想又真能滿足自己的需要嗎?就如同把Nokia的手機充電器接在LG的手機一樣,將不屬於自己的理想強裝在自己的精神上,那是何等的痛苦?

阿妙知道,這個男人跟自己在一起絕對得不到救贖,畢竟兩個人實在是太相像了。然而,又有誰可以拯救這個扭曲自我的男人?答案是很肯定的否定。

「阿勒?我還以為妳已經醉到不醒人事了。」手上依舊拿著純白的清酒杯,銀時背對著月光看著緩緩走過來的阿妙。

「我再怎麼說也是在酒店工作的,隨便喝個兩三杯就醉倒,那不是太丟臉了嗎?」

說著說著,阿妙優雅地在銀時身旁坐了下來,但她的視線卻不曾在銀時那有些陰鬱的臉龐上停留,靜靜地低著頭,手中的羽絨外套不知不覺已被緊緊地抱在胸懷。

「阿銀......。」

「幹麻?如果是想要喝酒的話就直說──!」

話還沒說完,武士冰冷且沾滿血腥的手背上傳來了一陣溫暖,從少女的手掌。

「能不能不要活得那麼痛苦......。」呢喃地說著,志村妙對這句話顯然十分猶豫。

「妳在說什麼阿?我聽不清楚,話說妳今天怎麼這麼詭異阿?不是說好小鬼在的時候要收斂一點嗎?」

別說是你了,我也很想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回事!──阿妙在心中暗自咒罵著銀時的迂腐,但那怒氣比曇花一現還要短暫,就像在夜空中綻放的煙火一樣,亮麗之後又飄邈地消失於無形。

那個故事還有一個後續,一個像把利劍插在兩人胸口上的後續。

天人砲擊江戶,這句話只是一個歷史時代的開端,但在開端之後總是會有看似無止盡的過程,而遺憾的是,這個過程是痛苦的。

歷史是具有選擇性的,所有人口的二十四小時不等於歷史的二十四小時。在天人逼迫幕府開港通商這個大時代的檯面下,無賴天人的作威作福才是小老百姓最深惡痛覺的。

大概十件攘夷事件當中,有九件是接近所謂的官逼民反吧。各地藩主討好天人者自然不在少數,而作為禮物贈送給天人的民脂民膏更是數以千萬計。人民厭惡這件事情,不消說擁有知識的思想家──吉田松陽。

吉田松陽和幾位有志之士聯手向藩主建言攘夷報國之計,但松陽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一心報國的志向竟然被當成了討好天人的禮物,而這個送禮者竟然是自己相信的同伴。

不知道是不是太早見過死亡的歷程,銀時很輕易地理解了這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當松陽老師在上課的途中被一群穿著官服的傢伙強行帶走的時候、當桂小太郎以及高杉晉助還愣愣地不清楚狀況的時候,坂田銀時,已經帶著覺悟尾隨而去。

「說什麼要請老師到藩主那裡討教學問,請一個讀書人要用這麼大的陣丈啊?別笑死人了!」

要救老師就只能趁現在了!──躲在樹上、手握武士刀的銀時在心裡下定了決心。這附近的地形對於整天在山上玩Megadrive的他來說簡直是自己家的後院,天時、地利都握在銀時手上。

但人和呢?

看著運送老師的囚車,銀時的心中那一直存在的問號慢慢浮現出來。

“老師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會被殺的事情?”

樹夜間的縫隙,吉田松陽銬上手銬腳鐐的模樣清晰可見。

“為什麼?為什麼明知自己會死還不抵抗?”

框啷框啷的車輪聲,銀時的內心出現了滔天巨浪般的猶豫,不能理解老師行為的他已經沒有行動的可能。

“憑老師的身手要逃跑簡直易如反掌,而且時間也多的是,那又為什麼──?!”

銳利的視線讓銀時打了一個冷顫。腦中閃過的念頭自然是無比的恐懼跟擔憂,但不久之後他便發現,那視線的來源不是官員,而是正氣凜然地坐在囚車內的吉田松陽。

“對老師來說,國家那些東西就跟那個謎之大叔一樣並不是最重要的,但如果今天這個謎之大叔做出了讓你們不舒服的事情,老師才要去改變他、阻止他。”

松陽的視線,如同寶刀般的銳利。

“你要記住,不論以後或是現在,一定要貫徹自己的意念,並且明白真正要保護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而銀時的視線則是模糊不清,明明看清楚了老師所要說的,但眼睛卻再也看不清楚了。

這是第一次,坂田銀時體悟道自己真的存在過。過去的他一無所有,說是無靈魂的空殼或是行屍走肉都不為過,他沒有喜悅、沒有憤怒、也沒有哀傷或歡樂,只是投影著松陽老師的他不知道如何自己去看待世間的一切。

但這一次,他用自己的價值觀開始抗拒松陽的一切。

“怎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重要的老師死掉?”

“對老師來說,國家那些東西就跟那個謎之大叔一樣並不是最重要的。”

銀時很清楚,真正在老師心中佔有一席之地的,是他稱之為白痴的那群朋友以及自己。如果他就這樣救出老師,那老師所在乎的自己以及朋友可能會面臨殺身之禍。

所以說,守護自己最重要的東西以及守護老師最重要的東西,這個千古難題壓在了少年的肩膀上。

只能痛哭,臉淚不知不覺已經流乾的他只能乞求著情緒發洩,用啜泣表達自己的哀痛。在選擇的道路上他不會快樂,這不只是失去什麼或得到什麼的問題,對銀時而言選項永遠永遠只有失去。

少年最後的選擇以及咬著牙、含著淚、咒罵著自己的無能的模樣,志村妙在夢裡面看得一清二楚,就像她現在所依偎著的男人清晰的臉龐一樣,都有著一模一樣的哀傷。

「阿銀,我們開始交往是哪天的事情阿?」握著男人的手,志村妙溫柔地說著。

「誰記得阿?那種事情不是都在不知不覺之間發生的嗎?」右手搭在女人的肩膀上,銀時認真感受著胸口上的溫暖。

「那不然就從現在開始吧!交往紀念日,今天十月十號是我們相遇的日子,也是你重生的日子。」

銀鈴般清脆的聲音,在銀時心中產生了無與倫比的共鳴。這熟悉且絕對忘不了的一句話從自己最深愛的女人口中說出,那是時空的重疊。

「妳這個......。」

鼻頭一酸,但彆扭且愛面子的銀時自然是有淚不清彈的。但他能清楚感覺到,那身後沉重的陰影雖然沒有消失,但有一雙手正溫暖地牽著他的手,那少女特有的香味正在他身邊。

坂田銀時,除了背後的枷鎖之外,至少還有個人能一路相伴,或者說,這個女人──。

「我怎麼樣阿?」笑得有點靦腆,但仍藏不住那燦爛。

「不怎樣,就是個一點都不可愛的女人罷了!」說是這麼說,但調侃完少女的銀時卻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這個女人,真像是她的作風阿。將痛苦的感覺當作彼此相連結的共通點,用那正面的的想法分擔他人的痛苦,簡直阿──。

「簡直就是個一點都不可愛的女人阿。」

再啜飲一口,發覺連苦澀的酒都有了甜味。月光下浪漫地賞著月的兩人分享著彼此的體溫,並且許下在共同的、佈滿荊棘和痛苦的道路上,笑著看著彼此走完的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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